文/周慕姿
無法面對的不安全感
小紋不可思議地,看著不停打電動的阿遠。
對小紋而言,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剛吵完架,你卻可以一臉沒事的打電動?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嗎?」
遲疑了一會兒,小紋忍不住開口:「你不想談談剛剛的事情嗎?」
阿遠一言不發,繼續打著自己的電動。
小紋看著不發一語,看似把注意力都放在電動上的阿遠,忍不住難過地哭了起來。「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覺得你根本都不在乎我、不愛我,那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聽到小紋的話,阿遠沒有表情地繼續打著電動。
過不久,阿遠放下手上的電動,不發一語,看都不看小紋一眼,轉身離開現場。
看著阿遠離開的背影,小紋既傷心又難過。
她感覺到,自己與阿遠的距離好遠,似乎永遠碰觸不了阿遠的內心……
或許上面這個例子,你並不陌生,可能你正是小紋的角色;或,你是阿遠。
在這個例子裡,小紋偏向「焦慮依附者」,而阿遠是「迴避依附者」。身為小紋,可能很難理解阿遠的心情,甚至會與小紋相同,覺得阿遠必然是不在乎這段感情、不在乎小紋的感受,所以才會這麼「沒有反應」。
但身為逃避依附者的阿遠,面對小紋的難過與眼淚,其心情是非常波濤洶湧的。
實際上,面對衝突,也就是小紋說的那些話,對阿遠而言,就如同是對自己的「指控」與「抱怨」;聽到這些,阿遠的內心有太多翻攪的情緒,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因此,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專注在其他「可控」,甚至「理性分析」的事物上,才能讓阿遠感覺好過一些。
那麼,為什麼逃避依附者這麼害怕面對「衝突」呢?
這必須談到,許多逃避依附者,非常不喜歡面對他人的「情緒」。
在實務經驗中,發現有許多逃避依附者,因為不善於面對、處理自己與他人的情緒,甚至他們對於情緒是極其敏感的──並非無感,反而是因為太過敏感,自己的情緒也很容易被他人的情緒所激發,但卻不知道怎麼處理,因此他們學會了一件事情:
「情緒隔絕」。
他們學會關閉起自己的情緒──當然,他們也有這樣的能力;因此,他們越來越習慣用「理性」來處理、面對事情,因為用「理性判斷」來處理事情,是客觀且可控,而不必被不擅長的「情緒」所影響,一切都是可控的,因此代表著「一切都在我的掌握當中」,如此可以讓「自我感覺良好一些」。
那麼,為什麼逃避依附者這麼害怕面對情緒?
或許,這跟他們過往的經驗有關。當他們曾被要求「需要為了別人的情緒負責」,或「如果別人情緒不好,一定是因為你沒有做什麼」的時候,這些逃避依附者,面對別人情緒時,可能就會因而升起「可能是我什麼事情沒做好,所以他才會有情緒」的恐懼與不安──這種與過往經驗有關的「情緒印記」;因此,為了「讓自己感覺好一點」,讓自己不要一直感受到「別人因為我而情緒不好,這是我的責任」的「是我沒做好、我很糟糕」的羞愧感受,他們學會把自己的感覺「關起來」,讓自己不需要去面對這些情緒。
但是,當逃避依附者把自己關起來的時候,也就是他們與他人「很難接觸」的時候;而若他的伴侶是焦慮依附者,可能會因而感覺更加不安、挫折,覺得「對方之所以沒反應,一定是因為他不在乎我、不在乎這段感情」,就如同上面舉的例子。
而後,焦慮依附者可能會因而更加不安、追得更緊,逃避依附者則跑得更遠;或者是,焦慮依附者過於挫折、逃避依附者覺得壓力過大,開始考慮這段關係是否該繼續下去──
因而,兩方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們根本就不適合?會不會,這世界上能夠有人更適合我?可以包容、接納全部的我自己?」
於是,我們開始想像,是否有「靈魂伴侶」的可能。
因為不安,而追求無條件的愛──真的有靈魂伴侶嗎?
討論關於愛情的話題時,我發現許多人其實都有一個期待:
「我想要有一個全心全意理解接納我、包容我、愛我的人。」
記得在我一、二十歲時,我也有這樣的期待。開始談戀愛時,會以為自己遇到的是這樣的人,於是奮不顧身地踏進戀愛;但交往一陣子後,發現對方不是自己所想像的樣子時,那種失望、生氣、難過……讓我覺得挫敗而沮喪。
「是我不夠好嗎?是對方不是那個『對的人』嗎?還是說,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
我後來發現,這種追求「無條件的愛」的期待,就像找尋自己理想中的母愛那樣。
或許,我們在過往經驗中,都有一些遺憾,使得我們對於「愛」有一些理想;又或者,我們很幸運地,真的曾被自己的父母這樣愛過……但如果我們過度理想化,誤以為不是這樣「無條件的愛」就不是愛,看不清「戀人就是戀人,不是我們心中想要的父母」時,我們很容易陷入一種「全有全無」的思考中:過度理想化/醜化對方。
這種「全有全無」的思考,可能讓我們在踏入戀愛時,習慣性地過於理想化對方;而也容易讓我們,在愛情中遇到挫敗時過度失望,甚至醜化對方、醜化自己。
然後,我們可能會因此放棄現在這段關係,再次去尋找一個「符合自己理想的人」,繼續經歷著:一開始理想化對方,覺得對方是那個「對的人」;而後因為對方讓自己有些地方失望、不夠滿足自己的需求,因而覺得幻想破滅的過程。
在客體理論中,提過一個名詞來描述這個現象:理想化與貶抑[6]。有時候,我們會過度理想化面前這個人,即使他有一些小缺點,我們都願意用一些合理化的方式,繼續把這個人放在「毫無缺點」的「偶像」位置;而當對方做了一些讓我們覺得失望、感情挫敗的事情,我們立刻將對方過去做的好事全部抹煞,認定:「他就是讓我失望、是不夠好的,是糟糕的!」
於是,我們繼續對現實失望,繼續尋找著自己內心的「靈魂伴侶」。「靈魂伴侶」,就成為是一個「偶像」般,遙不可及;但因為有這個「理想」,讓我們對現實失望之餘,還有個可以期待、寄託的對象。
但問題是,真的有「能夠全心全意理解接納我、包容我、愛我的人」的靈魂伴侶存在嗎?
這時,我想要問書前的你兩個問題:
「你覺得,你是否可以這樣對待另一個人?不論何時,都理解、接納對方,最為重視對方的需求、尊重對方的感受?」
以及──
「你是否可以這樣對待自己?不論何時,都理解、接納自己,最為重視自己的需求、尊重自己的感受?」
面對第一個問題,大部分的人,回答是「不能」。因為我們也都有自己的需求、自己的困難,有時候,我們沒辦法回應對方的需要,並不代表我們不愛對方,而是因為:現在的我們,是有困難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第二個問題,回答「不能」的人可能更多了。因為有時,我們對自己是殘忍的,我們不擅長理解自己,也可能時常否定、懷疑自己的感受;當我們遇到挫折時,我們對自己,可能會比任何人都罵得凶。
問問自己這兩個問題,我們可能就會發現:我們並不擅長善待自己,也可能因為害怕受傷,而對他人有所保留。
但是,我們卻期待有一個人,可以對我們做我們做不到的事。
這樣,是不是有一些不合理呢?
我能不能試著填補你的不安全感?
如果我的另一半,正是一個焦慮依附者,那我能夠用什麼方式來填補他的不安全感呢?
如果我照他的方式,愛他、回應他,是否就能夠幫助他、填補他的不安全感?
讓我們來看看下面的這個例子:
「老師,我的另一半很沒有安全感,時常會懷疑我會不會不愛他、丟下他……我時常告訴他,我其實很愛他,而且我也試著告訴他,我欣賞他的地方是什麼,他有什麼優點等等。
「但是,慢慢地,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好像我越說我喜歡他、我很在意他,他反而更不安、更焦慮。
「當我稱讚他什麼地方很好,我很喜歡時,我以為他會開心,但他反而會問我:『如果我不是這樣,你就不會愛我嗎?』『如果我沒有這個優點,你是不是就會拋棄我?』
「我突然覺得,好像我越愛他,他反而越不安,越患得患失、越沒有安全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多時候,或許我們會以為:「只要給對方很多的愛,那不安的人,應該會慢慢安心了吧?」但事實上,有研究指出,焦慮依附者可能會因為對方的愛,而懷疑自己的價值、越沒有自信,「內隱自尊」變得更低[7],也就是:
越被愛,越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因為被愛,反而更擔心對方是不是只看到自己好的部分;或者是,更擔心這個愛,是一時的、不會永久的,而更擔心如果失去了,自己該怎麼辦。
因此,患得患失的情況變得更嚴重,甚至可能因而更加不安焦慮。
[6] 《人我之間──客體關係理論與實務》 ,格雷戈里.漢默頓著,楊添圍、周仁宇譯,心靈工坊文化,2013,頁114-121。
[7] PETERSON, J. L. (2014). Explicit thoughts of security activate implicit self?doubt in anxiously attached participants. Personal Relationsh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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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選自寶瓶出版之《關係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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