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經濟候選人政見歧視持續炎上！當有毒的男子氣概入侵校園……

2023-05-28 19:00 聯合新聞網 udn讀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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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經濟系學生會公布正副會長選舉公報，其中一組候選人的政見涉及歧視。（圖取自facebook.com/NTUECONSA）王若馨

日前台大經濟系欲舉辦學生會正副會長選舉，候選人選舉公報中，其中一組候選人的政見卻涉及性別、種族、身材與LGBTQ歧視，包含「A罩杯以下女生國防必修2學分」、「ㄐㄐ10公分以下要上家政課」、「原住民、僑生、體育生入學名額減少」等，引發軒然大波。
兩位候選人在事情鬧大後立刻發文道歉並宣布會停止競選，台大經濟系也表示已將此事提報台大性平委員會處理。經濟系強調，經濟系堅持人權及性別平等，維護言論自由的同時，也不應違反法律規範與人權價值。教育目的是幫助學生成為「完整」的人，自由是完整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究竟是什麼樣的風氣讓兩位候選人認為這種冒犯的「玩笑」無傷大雅？還是在校園選舉這麼公開且嚴肅的場合下？
也許我們可以看看現奧勒岡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C．J．帕斯科之前以美國有川高中作為範本進行的田野調查，拆解青少年是如何藉著拒絕陰柔、擁抱陽剛，確保自己能長成「合乎社會期望的男性」，但在這過程裡，他們不僅造成了傷害，更將性別不平等的現狀，不斷再製、流傳。（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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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C．J．帕斯科

川中體育館水泄不通。看台上，來加油的學生緊挨著彼此，跟著轟隆隆的嘻哈音樂唱和、吶喊、起舞。他們的頭上懸著橫幅，褒揚川中五十年來在運動賽事中的斬獲。就在這場年度大會上，全體學生將票選出學校裡眾望所歸的高四男生，加冕他成為「美洲獅先生」。今年，有六位候選人要接連演出短劇，爭取同學的一票。

布蘭特和葛列格這兩位候選人都是相貌英俊、一頭金髮的「全美」水球運動員，穿得一副宅樣，登台表演〈阿宅的復仇〉短劇。他們的服裝一模一樣：黃色的扣領襯衫，緊繃的褐色長褲大約短了五吋，黑吊帶把腰帶拉得老高，逗人發笑；鞋是黑的，長統襪是白的，眼鏡是黑框，靠白色膠帶貼住才沒四分五裂。音樂響起，男孩開始跳舞，把跑步舞和兔子舞之類過時的舞步跳得四不像，誇張得像肢體失調。配合音樂，布蘭特和葛列格屁股蹭屁股，觀眾歡聲雷動。這時，兩個長直髮女孩跑出場，穿一樣的迷你裙和黑背心，加入布蘭特和葛列格的行列。從劇名推想，該是阿宅的女友了。

突然，一群白人男性「兄弟仔」，走，不，該說踩著一歪一拐的腳步登台才對。他們包了頭巾，穿垮褲、球衣，金爍爍的首飾大得離譜。他們上前推撞布蘭特和葛列格，兩人滿臉懼色，跟「兄弟仔」一對眼，沒帶女友就逃下台。「兄弟仔」團團圍住兩個女孩，「綁架」了她們，把兩人逼下台。布蘭特和葛列格從舞台一角怯懦地先偷看一眼，才重新進場，布蘭特開口，尖起嗓子，用陰柔的聲音大喊：「必須救回我們的妹子！」台下轟然讚聲。

不久，一個穿成套運動衣褲的女孩上台，脖子上掛著口哨，帶著槓鈴和舉重床。葛列格和布蘭特從帷幕後頭冒出來，阿宅配件已經換成一式的黑白運動褲和T恤。女教練把槓鈴拋來拋去，單手舉起，神態自若，反觀兩個阿宅連最輕的重量都舉不好，觀眾噗嗤笑開。布蘭特和葛列格繼續健身，總算能舉到最重才停手。他們跑向觀眾，屈起剛出爐的肌肉，觀眾也為兩人喝采。為了誇耀自己練得多壯，布蘭特和葛列格猛然脫下運動褲，但露在觀眾眼前的不是肌肉賁張的腿，而是一套紅色迷你裙。群眾嗨翻了。葛列格和布蘭特起初還一副害羞的樣子，接著就大剌剌脫去裙子，露出成對的內褲，觀眾紛紛叫好。

布蘭特和葛列格跑下台，舞台助手抖開一片大布料，上面寫著「兄弟仔的老巢」。綁架女友的兄弟仔，有幾個圍坐在桌旁打牌，幾個賭骰子。阿宅已經換上黑西裝，別領帶，戴淺頂軟呢帽，就怕不夠張揚。他們一掀牌桌，牌和籌碼散落一地，兄弟仔縱身退開，被阿宅剛練出來的力氣嚇怕了，爭相逃出他們的老巢。兄弟仔退去，穿迷你裙的女友雙雙奔向布蘭特和葛列格，感激地抱住兩人。數個非裔美籍的男孩，同樣穿西裝、戴淺頂軟呢帽，跑上台跳舞，他們身後站著雙臂交疊的前阿宅。舞跳完，獲勝的阿宅牽著獲救女友的手走下台。

我在有川高中做了一年半的田野研究，觀察到諸多陽剛氣質的主題，之所以描寫上述場景來為本書開場，正是要凸顯這些主題。在這樣的環境裡，性相（sexuality）①、性別、社會階級、種族、身體，還有機構的慣常作法（institutional practices）②，種種動力交織，構成青少年的陽剛氣質，而這些動力全都在美洲獅先生競賽中一覽無遺。葛列格和布蘭特原本是文弱阿宅，連女友都保護不好，在短劇中蛻變成異性戀肌肉男：身體砍掉重練、明確肯定種族特權、作不好異性戀的地方再琢磨過，一步一步成就了打造陽剛氣質的過程。

布蘭特和葛列格冒險救女友，藉此確認兩人的陽剛氣質：這齣短劇的主軸假定陽剛氣質的中心德目就是異性戀。布蘭特和葛列格沒有能力保護「他們的妹子」，這凸顯了二人體弱不堪用。緊繃、不合身又老氣的服飾，讓他們看上去就文弱；力氣小，聲音又尖細，在在讓人覺得陰柔；二人跳的舞步饒富同性情欲，則讓他們落入同性戀的位置。兩個男孩藉著健身，甩掉虛弱、娘娘腔、還說不定是同性戀的身分。男孩臥推沉重的槓鈴，只怕演得不夠直白觀眾會看不懂，又扯掉一式的迷你裙，把陰柔氣質的殘餘統統脫掉。他們變得體魄逼人，兄弟仔一察覺阿宅的力量就嚇得鳥獸散，連打都不用打。

種族不同，相應的陽剛氣質也不同，其間的差異未嘗不能由凸顯性相的比喻演出來，這齣短劇就是現成的例子。兄弟仔象徵一群不成器的男人，可是他們按異性戀的規則強討阿宅的妹子，卻是大獲成功。他們的頭巾、垮褲、印了體育隊伍隊徽的T恤，還有一歪一拐的腳步，用意是要讓人聯想到不好惹的內城兄弟仔風格，電視和電影都這樣演，一種專屬黑人文化的風格。兄弟仔以這樣的方式再現黑男人，象徵賁張的性欲，喚起人們心裡欲蓋彌彰的黑人強姦犯形象，後者危及白男人對白女人的掌控。還好，代表白人、中間階級的阿宅挺著剛出爐的體魄，雄赳赳地擊退兄弟仔。這齣短劇還讓黑男人來當啦啦隊，把他們刻畫得略帶陰柔，使得白人英雄免於跳舞這種一點都「不像個男人」的行徑。

諸如尖細的聲音、裙子等陰柔氣質的標誌，一旦跟男性的身體攪和在一起，就是去勢的象徵。妹子遇到兄弟仔沒辦法自救，又暗指陰柔氣質跟茫然無助有關。但話說回來，力量是陽剛氣質的標誌，起初阿宅就是缺了這個，而女教練象徵力量，觀眾看她投入一項昂揚雄風的操練，輕鬆舉起負重，學生紛紛叫好，一邊嘲笑舉不來的男孩。由此可見，男性的陰柔氣質被當笑話看待，女性的陽剛氣質博得喝采。
青少年、教師，還有學校教育的制度邏輯，各自有其表現性相的慣常風格，青少年時期的陽剛氣質就藉由這些習氣建構起來。本研究取材美洲獅先生大會等川中的現象，目標是解釋這是怎麼發生的。高中，是現代的青少年時期主要的社會化機構；性別與性相鑲嵌其中，兩者的關係就是本書要探究的主題。我想知道：一所美國高中裡，認定異性戀才是王道、對同性戀避之惟恐不及的論述、作法還有互動，是怎麼造就陽剛身分的。我密切關注高中裡圍繞性相與性別的設局、學生的抵抗和慣常作法，細細拆解青少年時期陽剛氣質的建構過程，並聚焦於學生、教師和行政人員在性別和性相方面的慣常作法，尤其側重學校裡的儀式。
我的研究結果說明：陽剛氣質不是同質的類別。男孩固然身為男性，不見得就具備陽剛氣質。陽剛氣質是慣常作法和論述的排列組合，少男少女都能加以體現，只是巧妙不同，合身的程度不一──至少，以我研究的社會世界所構成並進而理解的陽剛氣質是如此。照這個意思來說，陽剛氣質跟男性的身體有關，但把它簡化成男性的身體，或甚至僅僅等同於男性的身體，那就不對了。我主張把青少年在這樣環境下的陽剛氣質，想成一種支配的形式，通常藉著凸顯性事的論述表現出來。
田野看遍，訪談聊透，我發現，對男孩子來說，失敗的陽剛氣質是一股陰魂，他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斥退這股陰魂，才能實現陽剛的身分。男孩用恐同的詞語辱罵彼此，藉此標榜自己的陽剛身分；他們大談女孩子的身體和自己的性經驗，談論的方式充斥異性戀取向的性別歧視，藉此維護陽剛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