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珠寶設計師把廢墟變綠洲夢想成真的古堡復活記

2021-03-30 19:39 聯合報文／陳靜寬(寬庭美學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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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疫情未息，行腳或多暫歇，可旅人的心驛動如常。念及遠方友人，信手滑開來自印度古堡一則IG，短片裡庭院深深、噴泉淙淙，聆聽，乍起的煩躁隨之沈靜。記得Maria買下古堡時，傳來的照片還是沙塵滾滾的廢墟場景，沒想到如今有若遺世獨立的天堂花園。

我的義大利朋友Maria Grazia Baldan是米蘭著名的珠寶設計師，擅長結合骨董文物創新設計，每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在香港連卡佛的邀請下，她曾聯合卡地亞、梵克雅寶等國際珠寶名牌，一起展售老件精品。為了搜尋美麗獨特的古老物件，她有長達三十多載的黃金年華付諸探訪東方奧祕，行腳遍及中國、西藏、印度、中東…五年前因緣際會，她開始在從小結緣的印度創建海外家園。

童書啟動的因緣

「我讀的第一本書是吉卜林（R. Kipling）著作的《叢林奇譚The jungle book》。」這是父母送她的六歲生日禮物，一本以印度為背景的寓言故事；書中被狼養大的小孩Mowgli，以及老虎Shere Khan、小熊Baloo等動物玩伴，從此在她的人生一路相伴。1976年，Maria的東方之旅首度啟航，童年憧憬的印度開始成為她的真實人生探險叢林。

「印度是貴重寶石的供應源，後來因為珠寶設計需求，我就常來了。」緣此，Maria一直想在北部的拉賈斯坦邦（Rajasthan）落腳，然而覓巢並不順利，「介紹給我的，不是太小的房子，就是太大的宮殿。」直到有一天，她走進破落的古堡Deeppura Garh，在頹圮的牆內抬頭可見藍空，適住條件幾乎是零，然而，牆面那些不可思議的精緻壁畫已牢牢吸引住她。

「第一眼就愛上它了。不過，做為住宅太大，就考慮把它變成小小的Heritage hotel。」這棟超過220歲的古堡位於著名的歷史地區Shekhawati，本身就是富於底蘊的文化資產。兩三百年前，當地富賈崇尚打造豪宅，宅內專為女人建造的閨房稱為 haveli，有特殊設計的二樓陽台可供婦女窺視外界，而立面壁畫更是一絕，通常是主人為了炫富，競出高價聘請藝術家手繪而成，演變為當地建築美學一大特徵。後來隨著社會變遷大量棄置，遺留下來的 haveli壁畫漸漸成為文化旅遊焦點，有「世上最大露天藝廊」的美稱。

在腐朽中看到神奇，這是Maria一向獨具的慧眼及品味。古堡內有一間來歷不凡的haveli，最後一任錫卡城（Sikar）大君就在這兒出生；傳說他熱愛建築，將城堡修成一座藝術建築，壁畫之講究可想而知。「壁畫很美，但損害相當嚴重。」Maria告訴我，當時古堡已經棄置上百年，畫上覆蓋一層厚實的汙垢。

所幸Maria找到修復古宅經驗豐富的Philippe de Villegas，這位比利時建築師旅居拉賈斯坦十多年，深諳當地工匠無與倫比的手藝，有他相助，從木匠、石匠…到手繪大師，有求必應。壁畫的修復便是由一位大師級畫家帶領團隊完成，這個工程既漫長又辛苦，然而，當手繪從陳垢中解脫，百年古色重見天日，剎那的感動無以言喻。

整個修復工程歷經四年大功告成。不同階段大致有50到160名工作人員進駐工地，包括工匠、藝師、畫家等，配合建築師和工程師執行分工。重建部分有不少古為今用的手法，小自採用古老石盆種植花木，大至新建天井的廊柱取材回收的骨董石柱。我還留意到，書房有一件別致的大型木雕牆飾，原來是從當地haveli古建築拆下的天花板，上頭的精雕細琢和鑲嵌全然出自手工。

或許在多數人眼裡，這個過程必定處處難關，然而Maria告訴我：「看到自己的願望在單純卻具有高度技能的人手中實現，是一種令人欣喜振奮的體驗；在西方，這些我稱為工藝的技能已經失傳。至於困難，只有遇到公共行政才會發生，印度這方面非常複雜、緩慢。」Maria和我一樣，都熱愛敬重工藝，即使修復耗費心力和時間，也心甘情願。

真正的奢華

歷經脫胎換骨，現在的古堡花木扶疏、水光瀲灩，如茵的草坪有雍容的藍孔雀優閒漫步。Maria在這裡保有私領域，旅店的住房只規畫十間，大大小小的庭園竟有四、五座。「這裡的空間大到讓你能夠獨處、專注於自我探尋。」年過七旬，Maria首次投入精品旅店的經營，照舊特立獨行；專業服務之外，她更想提供旅客身心靈的安定和寧靜，因為對現代人來說，她認為這是真正的奢華。

「我很喜歡在花園散步，晚上待在書房的大壁爐前，然後在我引以為傲的大游泳池裡夜泳。」這座緊臨巍然城牆打造的氣派泳池，由花崗岩砌成，我不禁想像在這樣的星空下游泳何其療癒！無論在印度或是伊斯蘭的文化，水象徵生命能量和淨化，除了耗資不菲的泳池，Maria一共打造六座型態各異的噴泉，淙淙水聲令人放鬆，也活絡了庭園空間的生氣。

這裡處處曲徑通幽，其間穿插若干視覺效果十足的休閒空間，泰半以顏色命名。禪修房漆了番紅花的鮮黃和暗紅，提供冥想之用。橙屋是古堡裡唯一保存原始樣貌的空間，室內擁有珍貴的修復壁畫；Maria透露，這裡可能曾經住著王妃，錫卡大君就在這個房間出生。

古堡既有建物中有三座亭閣，經改造為藍屋，室內主調以海軍藍搭配金色，結合當地藝術家現場手繪的蓮花及取材古印度神話的壁畫。「亭閣沒有窗戶和門，在炎熱的夜晚最適合用來休憩。」聽來別有情趣，Maria選擇在這裡閱讀、聊天或用餐。

此外有一間小綠屋，牆面畫滿植物和動物，彷彿置身迷你叢林。顯然這是取材影響Maria至深的童書，我想，或許Mowgli闖盪人世和叢林之間的種種歷險，早已預先為她虛擬人生視野：自由穿梭於東、西方文化，悠遊不羈。

休息是為了再出發

古堡位於齋浦爾（Jaipur）和比卡內爾縣（Bikaner）兩座觀光城之間，Maria期許它成為往來旅客補給能量的停靠站。Maria在客房選用了寬庭的寢具，她告訴我：「每次長途跋涉到印度的旅程之後，最期待可以一頭栽進鋪著寬庭被單的床上好好休息，它的品質、舒適、優雅，是人生至樂的無價享受。」然而，前年年底才剛落成，未及一展身手，二月中疫情蔓延全球，古堡隨即應政府明令暫時關閉。

「我常納悶，為什麼自己要花費這麼多心力及金錢，打造Deeppura Garh？」想來，陪伴古堡復活的四年，Maria的心路歷程是複雜的。「最終還是想通了：讓一座廢棄的古堡起死回生，我拯救了某些美好。」從古物新創的珠寶設計，到修復古堡，Maria都是源於一致的熱情──想要保存這世上的美、流傳下去。或許在她意識到之前，救美，已經是她的人生志業。

既是志業，不會輕言放棄。重獲新生的古堡只需等待，一如旅店商標上那隻坐下的駱駝，牠說：「休息一下再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