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撞著長大王小棣學會跟世界和解

我們到底怎麼長大的？為什麼可以安全降落在成人的世界？難道沒有那樣的片刻，青春無以名狀地憤怒差點把我們燒死？王小棣 從小頑劣，連老師都冷眼看她。但是有人給了她一點點愛，於是她有驚無險地長大成人。因為曾經茫然，所以懂得漂浮的恐懼。於是王小棣拍《刺蝟男孩》，用愛，擁抱刺蝟。

拍電影《酷馬》時，王小棣在感化院看到一群年輕的孩子，又在彰化監獄看見受刑人打鼓，專注而專業。王小棣在他們身上，看見自己的過去。她也曾經是不合格的孩子，知道好好長大有多難，於是她決心拍一部關於好好長大的電視劇，讓大家一起想想，這群年輕人為什麼犯錯？他們的未來還有機會嗎？

「犯錯的年輕人，要怎麼找到自己？」王小棣說：「出了監獄，黑道已經幫你準備好一個月薪水廿萬元的工作，你不做，就去洗車場一個月賺兩萬，然後告訴自己：『我就是低收入、過無聊生活的人，我這麼做就對了。』人真的可以這麼回答自己嗎？」既然世界容不下我，那我也只好衝撞。王小棣整個長大過程都在衝撞，因為得到一些愛，慢慢學會跟世界和好。她希望每個孩子，都跟她一樣，有機會跟世界和解。

喝泡泡水自殺的小屁孩

「我真的不知道我小時候是怎麼回事，功課、考試鋪天蓋地的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功課真的把我逼瘋了！」王小棣幾乎到了頑劣的地步。她功課不寫，成天在外頭跟朋友遊蕩，連爸爸媽媽回家吃飯，她前一秒還在廚房裝乖盛飯，下一秒爸媽一轉頭，她飯碗一丟，溜了。她對生活中的一切都好奇，她住在新店溪邊時，只要聽到人大喊：「有人跳河死了！」她馬上衝去看屍體，然後在心裡編故事。

王小棣家根本沒人抽菸，只有客人來的時候，會用小碟子擺一盤菸招待。有天，她終於偷了一根菸，躲到廁所抽。以前的老廁所又臭又髒，菸味又嗆，王小棣才吸了幾口就大吐特吐。但是在學校她可沒說實話，她偷了一根工友的菸，炫耀：「我會抽菸喔！」同學們不信，她還真的點起菸在校園大搖大擺了，後面跟著好多小朋友竊竊私語：「真的是菸耶！」「王小棣會抽菸耶！」她正得意自己像「吹笛人」，就被老師抓進辦公室了！

為了逃避無所不在的功課，她甚至不惜自殺！有次，颱風來襲，她玩了整天整夜，臨睡前才想起功課一字沒寫，書一頁沒念，隔天的功課、考試全部完蛋。她愈想愈心急，決定自殺。她找了罐吹泡泡的肥皂水，咕嚕咕嚕喝下肚，以必死的堅定決心，用眼光掃射家人，暗想：「你們到現在都還在罵我，等到明天早上發現我死了，你們就知道了！你們就難過了！」隔天一早，沉睡的王小棣突然被踢醒：「起床上學了！還賴床！遲到了遲到了！」王小棣嚇一跳，睜開眼，傻了：「死定了，我怎麼沒死！功課考試怎麼辦！這下我真的死定了！」

寒冬潑冷水的缺德鬼

王小棣的叛逆期一直延續到中學時期。考試前全校都在念書，王小棣卻找了幾個不愛念書的死黨，把廢紙揉成棒球，在學校打棒球。老師盯著她的眼神，彷彿在說：「王小棣，妳真的沒救了！」

但王小棣總有好事。她籃球打很好，是籃球校隊的風雲人物。她廢寢忘時地打籃球，還會自己邊打邊播報：「亞洲最佳球員王小棣來了！她閃過兩面夾攻，上籃得分！」她喊得很嗨，籃球場就是她的小宇宙，是她燃燒青春的戰場。但是球場外有些話，漸漸進了她的心底。初三的時候，數學老師突然語重心長跟王小棣說：「妳可惜了。」他認為王小棣上課睡覺，是因為都聽懂了。王小棣覺得莫名其妙，乾脆認真聽幾堂課，好好考試，成績竟然很不錯。

升上高中，父親將她送去淡江中學住校，希望她可以沾染一些好的氣質，不要再胡鬧了。可惜，王小棣依然故我。有次寒流來，宿舍的洗澡間好熱鬧，大家都在沖熱水澡，王小棣被歡樂的氣氛感染，想來點不同的，竟然裝了一大桶冷水在澡間走來走去，逢人就灑，女同學們氣得跳腳！舍監痛罵她：「妳怎麼這麼缺德？！」王小棣長大以後也覺得自己真無聊。

堅守界線不嗑藥

王小棣真的很瘋癲，她把聖歌改成情歌，自彈自唱耍帥。偶爾，她會想起獨自被留在中國的姊姊，她從未見過姊姊，卻會很悲傷地想：「姊姊好嗎？一個孤女在中國，日子怎麼過？」想著想著竟然就哭了。高二時，學校的修女鼓勵她：「妳這麼聰明，又愛演戲，為什麼不去念戲劇系呢？」王小棣本來很氣，覺得自己被羞辱，那可是「戲子」耶！但是仔細想想，好像挺不賴，沒什麼損失，總不能一輩子打籃球。高中三年級，王小棣發憤讀書。有個周末，她獨自走過公布欄，好奇看了一眼模擬考成績，不得了！她考了全校前十名！她被自己嚇到！「原來我真的可以讀書。」她慢慢地和功課和解了。

這段時間，還有個插曲。不過再怎麼愛玩，有條線，王小棣始終沒有跨過去。她沒有「嗑藥」。她有群學校外的朋友，一起抽菸喝酒，也有人吸毒。但王小棣怎麼樣都不碰，「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堅持，我只是想，萬一我嗑藥把腦子嗑壞了，以後就不能玩了！」大學聯考時，她考上文化大學戲劇系，別說家人不相信，她自己都不相信。終於，她有驚無險度過了狂妄的青春期，好好地長大了。

遺傳自將軍父親的愛國心

看王小棣的故事，難免好奇，她的父親是權傾一時的大將軍王昇，怎麼管不住她？王小棣哈哈大笑：「沒辦法，我都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神經了！」但王小棣不管多瘋狂愛玩，她身上總有一股很正義的氣質，那來自家庭正面的影響。王昇並非出身世家，而是在戰亂時代靠自己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每到過年，王昇總會對孩子們說同樣的故事：「你們的爺爺是個彈棉花的，我從小睡覺都聽到爸爸彈棉花、媽媽織布的聲音，我想要出人頭地，當三兄弟中，最利的那一把刀。」

當上大將軍後，王昇還是很節儉。王小棣家裡有套沙發，是她小學一年級搬家時買的，直到她從美國拿了學位回來，沙發都還沒換掉。「有次，我爸爸一邊罵我，一邊看到窗台上髒了，站在沙發上清理，我瞄見沙發椅腳愈來愈歪，就偷偷用腳幫他頂著，心裡很不服氣：『我這麼孝順，你還罵我！』」有時候，王小棣搭父親的便車上學，停紅綠燈時看到小學生們蹦蹦跳跳很開心，王昇欣慰地說：「看到小孩子們這樣，一切都值得了。」王昇不經意的言語，影響了王小棣，她知道爸爸對國家的愛很深切。

當有人批評王昇，王小棣總是不服氣又急切：「你說王昇不好，到底哪裡不好？我也很想知道啊。」王昇總是把公事留在部隊，回家後，他們就是個尋常家庭。唯一的不同是，他們家裡也會招待黨外人士，媽媽常常燉雞湯送給他們。王昇不干涉孩子的職業，但是他不讓孩子從事公職，他語重心長地跟王小棣說：「公家飯不好吃啊。」但不吃公家飯，不代表不關心社會。王小棣拍戲後，每一部作品都與社會緊緊相貼。《波麗士大人》講警察的故事、《赴宴》憂心台灣山林被破壞、電影《酷馬》關心青少年議題。

王小棣的舞台劇《丈夫的一千零一夜》，則和台灣現狀相連。戲裡的小警察在抗議行動中，不小心扯下抗議群眾的國旗，最後精神恍惚地穿越時空，妻子也隨著他，不停穿越。這多麼像現在的台灣，混亂、失序，每個人都恍惚了。王小棣這幾年不是在拍戲，就是在街頭，從士林文林苑、華隆關廠事件、大埔強拆事件到反核四，王小棣都站在弱勢者身邊。國家出了大問題，每個人都有責任。王小棣曾經希望每一部作品都是一場社會運動，但現在她等不及了，只好一邊拍戲，一邊上街頭。她曾開玩笑受不了將軍爸爸國家的什麼事都管，她自己不也如此？

認識小棣老師是很幸福的

如今，王小棣已經從小屁孩，變成很多人的「小棣老師」，不僅是因為她帶領學生跨入戲劇領域，更重要的是，她讓人們看見一種生命態度，她熱情而積極，她能用很溫柔的心，看見別人的難處。「能夠認識小棣老師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編劇莊慧秋說。

前陣子，王小棣去了一趟淡江中學，她感嘆：「以前只顧著玩，沒發現淡江中學這麼美。光影依舊在老校舍、老樹間游移。淡江中學常常舉辦夕陽彌撒，我們在校園唱頌聖歌，看著遠處，河海交匯，晚霞滿天。我好幸運能夠擁有這些，每日的氣息，都在教育我。」

她自己曾經是個「不及格」的孩子：「我沒有辦法處理自己的不合格，我沒有能力，也找不到語言。當我們要摸索自己時，發現對的路只有一條，卻又沒有家庭的保護，我們怎麼能夠不犯錯？怎麼能回答自己『我究竟是誰』？」「如果我們終究變壞了，有人可以了解嗎？」《刺蝟男孩》不只拍給少年犯看，也拍給大人看。當那些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懸崖，我們能不能成為給愛的人？

王小棣小檔案

1953年生，曾經數次獲得金馬獎、金鐘獎編劇、導演獎項。是台灣許多知名編劇、導演、演員的老師，包括蔡明亮、陳玉勳、徐譽庭、馬志翔、藍正龍等。與製作人黃黎明成立稻田電影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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