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藝術的盒子,過去、建造與現在,都有故事;不以收藏量取勝,卻有把握讓參觀者驚嘆。
建築‧生命的美學─張裕能
在往淡水的路上,塞車是常態,煩躁間,路邊幾棟建築似音符、似水波撞進眼底,這是出了名的水岸豪宅區,應是仰之彌高吧,卻不想,隱身其間的一處小方盒子,竟是間小美術館,濃縮了豪宅推手的美學觀。
大隱開發董事長張裕能數著家珍,牆上有畫家Diaz-Tsai的「Asemic」、檯面上有日本12位建築師設計的杯,還有價格堪比一台超跑的雕塑,窗外則有觀音山與流淌而過的淡水河。
「不用把藝術看得太神祕,就來自身邊、尤其是人對於大自然的觀感。」來自鄉下張裕能,專科也沒畢業,從代銷做到創立大隱開發,成為台灣美學行銷建築的第一人,影響力擴及國際。
美學啟蒙 蔣勳的錄音帶
「藝術這件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也需要相當的天分,不管是創作者或觀賞者。」張裕能承認小時候並不是什麼藝術小天才,所以對他來說:「除了敏銳,藝術有其學習過程。」
進了房地產這一行,必須經營畫面、理解建築,張裕能是有意識地透過旅行和閱讀來學習。他的旅行不是走馬看花的高價血拚團,而是看美術館、看經典建築,「我的外語不好,不能像外語好的人到現場再問,所以我在旅行前更用功、做的功課非常飽滿。」
「我的美學始於敏銳和興趣,但能到今天,其實我是非常認真的。」張裕能不認為是下「苦」功「苦」讀,「我讀得很開心。」他把很多人懼怕的大部頭建築史和藝術史當武俠小說一樣,讀得津津有味。
他還愛看電影。「在我的成長過程中,電影很重要。當代藝術的兩個重點就是電影和建築,都是要很多專業堆砌起來的。」於是他跑藝術電影節,一天連看3、4部電影。
樂當司機 車上切磋解惑
在張裕能看來,台北的文化土壤非常豐富,一直有新的文化刺激、迷惑時又有人可以解答,「在台北,如果你是敏銳又非常認真的人,自然可以得到養分;只要有心去追尋,有很多人願意教你。」
他的老師是蔣勳。起源是張夫人一直在聽蔣勳的課,忙碌的張董只能聽藝術史的錄音帶,「我本來想拿來催眠,結果愈聽愈好聽,尤其對入門的人來說真的非常好。」張裕能的美學啟蒙於此。
兩家算是順路,張裕能總利用和蔣勳一起出去參加活動時,「盡量爭取開車送他回家,有什麼疑惑趕快問。」而蔣勳的回答不像很多藝術家那樣會故作神秘,動不動扯到學術而嚇走初學者。
張裕能的心得是,初學者要找到方法,小心不要掉入陷阱,「知道自己的程度、正確切入,不要呆呆地去看最新的當代藝術,你根本進不去。」他說,當代藝術不是在跟普羅大眾溝通,有時只為在同行間展示自己有那些突破,藝術家覺得很重要,但對普羅大眾沒有意義。
他的結論是「選對老師、問對題目」,而萬無一失的,就是看經典,「好的藝術作品其實不多,只要把經典抓好,慢慢就會培養出眼光。」
收藏開端 繳學費難免啦
張裕能常在世界走,看很多博物館、建築、景點,還有瑞士巴塞爾、威尼斯雙年展等,知道世界上的藝術家在做什麼,而打動他的共通性就是「時代性」。確切說,就是世紀初到二戰間的當代藝術。
他說:「這是當代藝術最強盛的時期,過去的繪畫像文學,現在像音樂一樣帶來直接的感動。」例如倫敦泰德美術館的賈克梅蒂雕塑展,一件作品做成高瘦孤獨的樣子,表現出人在現代社會裡的疏離感,就是會打動他的二戰年代作品。
「我喜歡經典的東西,但收藏和喜歡不見得一致,因為我喜歡的不一定買得起。」張裕能認為,最有價值的收藏不是花錢買來的東西,而是美好的記憶、生命的歷練,「這是非常個人的收藏。」
20多歲就去看畫展,30多歲開始出手買,張裕能笑說,收藏這件事,首先當然是他要買得起,其次是「我願意拿來代表我個人的特色,樂意讓這個藝術品的特質和我的個人連結起來,樂意把我認為好的東西和別人分享。」所以,「要臉皮很厚的人才做得到」。
這就需要對藝術有興趣、熱誠或自信,張裕能說:「而且要不怕被笑。生意人賺錢很容易,但你要他搞藝術?沒幾個人敢啦。」
這樣就能理解為什麼被問到第一件藏品時,他的回答是「忘了」。張裕能說,收藏路上繳學費是難免,剛開始收的東西,現在回頭看會不好意思。但他其實沒忘啦,「第一件買的作品是捧場,那個場面逼得我非出手不可。」
「我喜歡收藏和我生命有連結的東西,最好藝術家還在世。」所以像中國當代藝術,雖然他和藝術家私交不錯,但常見的文革主題和他沒什麼連結。
於是張裕能說:「真正非常得意的收藏,就是江賢二了。」
生命連結 與藝術家互動
張裕能回想,那一次是到誠品借廁所,瞥見剛從紐約返台、首次辦展的江賢二「百年廟」個展,想到太太前一年去紐約看這個人的展覽,他還有印象,就進去看一看。一看成主顧。
「要收藏東西,一定要有感動。以前去國外看畫展,最被感動的就是梵谷,一下子就被抓到。我看到江賢二的畫,也是被抓住了。」張裕能一下手先買了兩幅,還謙說:「湊錢買兩個小東西,我不是太有錢的人,太貴的東西買不起。」
因為收藏要和生命有連結,張裕能收江賢二的作品,也因為雙方會一起看展、看電影,談建築、聊古典樂,「各方面都是朋友,我的生命跟他連結。」
還有現實的一面。「我收藏的時候,他也有收入。」張裕能說:「我贊助一位藝術家,也是在提醒他,你創作不用討好市場,我會收。」他對藝術寬容性夠大,可以接受藝術家嘗試突破,「要不斷地往前走才是藝術家。」
有位藝術家好友,張裕能倒沒想過「好好利用」,例如請藝術家為他量身打造作品,「那就是為了某個目的,那是藝品、不是藝術品。」
最愛難選 最貴等值超跑
「我曾經有很多最愛,因為都是不一樣的時空、不同心境下的收藏,很難說最愛。」但如果說最貴,張裕能點的是Michael Richter的銅塑「Off the Mountain」,等同一台超跑,「我不用超跑,就花在藝術上。」
張裕能常常去看藝術博覽會,總是一路快速走過,陪同的朋友常常覺得奇怪,「因為一路走過去,心裡就知道了。我停下來,幾乎就會出手。」他有定見。
張裕能曾委託人在紐約蘇富比競標,沒成功,錯失的是義大利畫家喬治莫蘭迪,他還很想要馬克羅斯科的作品,「這兩人的作品都很有精神性。繪畫是物理,只是把塗料塗上去,但物理的東西能夠產生精神性,那就是藝術品。」例如蒙德里安的格子,談的就是人與萬物的連結性是平等的,有很大的胸襟在其中。
但像這一次威尼斯雙年展的Damien Hirst,張裕能就認為「目的性太強,語不驚人死不休」,他欣賞赫斯特的幾件作品,尤其是鑽石骷髏頭,文字結合圖像的力道很足,「他的蝴蝶已經弱了點,畫圈圈更差,我認為他已經過去了,將來藝術史上,他只有一個字。」
這樣侃侃而談,張裕能自豪對藝術與建築夠了解,常有人請去演講,但這一路的過程,他自認:「不過就是培養你的眼睛,很快就會看得很明顯。」
「收藏都是我個人的,被批評、恥笑,都完全受得了,我就是follow my values。」他笑說:「藝術家一出手就美,我們怎麼比得上?但花一點錢就能和他們親近了。這是有一點攀比的心理,我和他們有一點連結。」
但他還是謙稱:「收藏家會不斷進步,藝術家不一定。我還不夠當收藏家,但是一直在進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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