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張愛玲迷,就因著琅琅上口的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一直對張愛玲的服裝有著莫名的迷戀。昨日得知台北世貿舉辦「張愛玲特展」,展出她生前的服裝、手稿和信件等遺物,我急忙套了件外套就出門。
待擠上捷運,我就後悔了,花寬褲搭舊毛衣,腳下踩著一雙舊球鞋,根本是歐巴桑上菜場買菜的裝扮。進了展場,我縮瑟在一角,遮遮掩掩、閃閃躲躲,深怕被人認出來,就連遠遠看到張曼娟老師在展場忙碌,也不敢上前打招呼,她真的穿了一襲華美的袍,相形之下,我身上的破衣舊褲倒真像是爬滿蚤子,渾身不自在的發癢。
這不期然的服裝對比,間接應證了張愛玲的「袍子和蚤子論」,不免啞然失笑。怪只怪我,既是張愛玲迷,就該更明白服裝的舉足輕重,來朝聖,怎可不好好打扮一番呢?
但當我親眼見到展場陳列張愛玲「華美的袍」後,反倒讓我釋懷,有種平靜的失落感。其實張愛玲生前最後的服裝,多是剪裁寬鬆簡單的毛衣、印花衫和毛呢外套,就像是尋常老太太會穿的衣服,對照她年輕時穿著華美旗袍、叉著腰、傲然睨視的舊照,完全不能相比。
是「過盡千帆皆不是」的返璞歸真?還是如張愛玲所說的,她一生繁華似錦的袍,終將因為爬滿了蚤子,全都燒了、扔了?
出身顯赫官宦世家的張愛玲,時尚品味不凡,衣著前衛大膽、擅長中西混搭,因為愛穿旗袍,有「旗袍麗人」之稱,就連她筆下的人物,也都費心著墨衣著裝紛,藉此舖陳角色的個性和心境,她更擅長透過人物對物慾的貪婪,詮釋男女情慾的糾葛。
張愛玲在《更衣記》中,曾為服裝下了最佳註解:「在政治混亂期間,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他們只能夠創造貼身的環境──那就是衣服。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裡。」
於是,女人有了《紅玫瑰與白玫瑰》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與類型;因為一顆六克拉的「鴿子蛋」,《色戒》裡的王佳芝背叛心靈的肉體情慾,得到了救贖撫慰;而在《傾城之戀》裡,白流蘇摟住掛在床架上與范柳原初見時穿的月白蟬翼紗旗袍,暗自流淚,是自卑自憐,也是依戀不捨。
據說張愛玲去世時,身上的確穿著華美的袍,一襲她最愛的赫紅色旗袍,躺在藍灰色的毛毯上,強烈紅藍對比色系有超現實的戲劇效果,以此作為她人生落幕的舞台背景,應該也是出自她的精心策畫吧?
張愛玲驚世駭俗的時尚品味、衣不驚人勢不休的大膽前衛,在她生命的最終,回歸了平淡,想來我們對時尚的一往情深,終究有一天要放下割捨。
華美的袍,總會爬滿了蚤。張愛玲說了,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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