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認識五年。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夏至炎熱午後,她躁得很,一身中性打扮,在咖啡店裡到處找人聊天,我也是被她這樣找上了。她的原生家庭環境並不好,又是長女的她,從小學開始,每天放學就要幫父母親分擔面攤生意,國中去當女工,下課後去織染廠幫家裡賺點錢,高中選擇念夜間部,白天去找了份正式的行政職上班。好不容易一路半工半讀念到了大學夜間部,小慧求知若渴,除了本科的財金會計熟讀之外,也常把那些年剛接觸的女性自覺、哲學書籍找來啃。
爸媽窮怕了,一心就希小慧嫁得好,倒不是貪財,只是希望女兒後半輩子別再受苦。在媒妁之言下,母親為她挑了一個家族事業龐大的小開,而她很掙扎,一直覺得自己應該要自立,不要依靠男人,但是面對父母親的期待,她又無法選擇讓雙親失望。
「我發誓,婚後我馬上就想離婚,前三年我實在很痛苦!」婆家不希望小慧拋頭露臉,要她在家當起稱職的家庭主婦,但她一直有著獨立自主的期許,不想讓婆家覺得自己是負擔,所以不顧婆家反對,她繼續上班,還把賬戶分得清清楚楚:照顧小孩的、貼補家用的,就拿丈夫的錢;自己的開銷,包括給娘家的零用金,就用自己賺的錢給。她一直覺得要給娘家的錢,不能跟丈夫要。
她留了一頭短髮,總是身穿襯衫與褲裝,不讓女人模樣太顯眼,是因為她老覺得那有違獨立女性的氣質。但這些矜持與原則,就在小慧發現丈夫手機裡的那個姿態嬌媚的女孩後翻轉。
丈夫跟她懺悔的理由是:「女孩願意接受我的付出,她會跟我要首飾、要美食,還願意陪我去酒店應酬,可是妳什麼都不要,什麼妳都要自己來,我不知道我在妳心中還有什麼價值?」
小慧從來沒想過,她受到女性主義思潮的洗禮,竟然會成為丈夫外遇的理由?
丈夫並不是不愛她,也沒想要離婚,經過這一次的外遇風波,小慧花了更多時間探索自己。「要接受自己是貴婦、而不是跪婦,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與母親那年代嫁雞隨雞、任勞任怨的信念不同,小慧始終在「女人究竟是什麼」的疑問中探索與衝突。
西蒙波娃「先當人,再決定當男人或女人」這句話總是被當年追求自覺的女性們理所當然地奉為圭臬;如今回想,我倒不是否定波娃的話,而是常常想起波娃與沙特晚年的相處關係:他們永遠都是最佳伴侶,但也有各自戀愛的對象。波娃與美國情人納爾遜長達十七年的越洋通信,充分顯示出她對自我的勇與表達與對愛情的追求,她不是絕不妥協的思想家、不是社運的鬥士,而是瘋狂、情色、慾望纏繞、為愛瘋狂的女人。
雖強調女性是後天塑造出來的「第二性」,波娃仍充分展現女人特質,她不曾因為倡導女性主義而捨棄優雅;數十年後、跨過海洋傳來她的思想,在小慧身上卻成了捨棄一切女性特質的後盾。直到小慧不再以跪婦為清高目標、重新接受貴婦身份,丈夫的愛回來了;或者更正確地說,她終於能夠感受到丈夫的愛。
丈夫為了兩人結婚二十週年刻意挑選的那枚鑽戒套在小慧的無名指上,她終於明白了自己是值得被愛的小女人,同時一點也無損於她的獨立。長久以來的衝突霎時散去,只剩下滿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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