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后妃王昭君、武則天改嫁新任皇帝，原來是受遊牧民族「收繼婚」習俗影響

文／松下憲一

中華女性與收繼婚習俗

前述的武則天出家的故事，其實裡面也暗藏遊牧民族的習俗，有人注意到嗎？武則天原本是唐太宗（父親）的妃子，但唐高宗（兒子）卻納她為自己的妃子，這種做法事實上就是遊牧社會中所謂的「收繼婚」。不過，收繼婚在遊牧民族社會裡其實是很普遍的行為，但武則天卻必須先出家後再重新入宮，顯然在當時還是有所忌諱。這種顧忌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呢？以下我們先來看看收繼婚制的歷史案例。

所謂「收繼婚」（又稱轉房婚、夫兄弟婚）的意思是，丈夫去世後，遺孀與丈夫的兄弟再婚。這是中華文化圈裡沒有的習俗。西漢劉向所著的《說苑》記載：「貞女不更二夫」，意即貞潔的女性不應該嫁給第二個男人，女子再婚是不恰當的。這種價值觀應該是受到了儒家的影響。然而在遊牧社會中，收繼婚甚至還有與丈夫的兒子再婚的例子，相當普遍。當漢族女性嫁給遊牧民族的君主，也必須遵從這樣的習俗。這些女性因此陷入了中華文化與胡族文化的鴻溝，無所適從。

以有名的王昭君的故事為例。昭君嫁給了匈奴呼韓邪單于，成爲閼氏（匈奴人之妻或妃的稱號）。但當呼韓邪單于去世後，其長子復株累若鞮單于即位，並要求昭君當他的妻子。昭君於是向漢成帝上書，希望能夠回國，但漢成帝卻敕令「從胡俗」，結果王昭君又成了復株累若鞮單于的閼氏。

另一個故事是嫁給烏孫昆莫的漢朝公主劉細君。她因無法適應異國的生活，難過之下，做了這首《悲愁歌》。

吾家嫁我兮夭一方，遠託異國兮鳥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索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漢武帝聽了此歌後，十分同悄細君，特派使者送去帷帳和錦繡。然而，年老的烏孫昆莫卻打算將細君轉嫁給孫子岑隙。細君於是寫信向漢武帝求助，卻收到這樣的回覆：「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於是，細君也只能嫁給岑諏了。

王昭君與劉細君之所以會被下令改嫁，其實是為了維持部族與西漢之間的同盟關係。其實收繼婚制在遊牧社會中的作用之一，就是用來維持部族之間的同盟閣係。遊牧民族君主的妻子多來自其他部族，因此讓妻子改嫁，便能與妻子所屬的部族維持同盟。

收繼婚習俗進到中原

遊牧社會的收繼婚習俗傳入中華文化圈，是在五胡十六國時期。前趙和前涼這兩個國家，都有出現過收繼婚的案例。前趙第三代皇帝劉聰，娶開國皇帝劉淵的皇后單氏爲妻。劉淵去世時，皇太子劉和繼位，爲第二代皇帝。但劉和即位後，殺害了覬覦自己地位的弟弟們。此時，劉聰展開反擊，殺死了劉和，並即位為第三代皇帝。不過，劉聰當初曾一度考慮將皇位讓給弟弟劉乂，因爲劉乂是單皇后的親生兒子，身分上是正統繼承人。

然而劉乂卻拒絕接受讓位。或許是他察覺到劉聰自己也有意做皇帝。劉聰下一個動作是將單皇后納為自己的妻子。據《晉書．劉聰載記》記載：「偽太后單氏姿色絕麗，聰蒸焉。」之所以這裡稱單氏為「偽太后」，是因爲《晉書》視晉朝為正統，將五胡十六國的皇帝、皇后、皇太子等均冠上「偽」字。

此外，「蒸」這個字，意指私通，尤其是指與母輩女性發生關係。與晚輩女性私通稱爲「報」，與同輩者則稱爲「通」。單皇后屬於劉聰的母輩，因此《晉書》以「蒸」來形容兩人的關係。不過實際上，這就是兒子娶父親遺孀的收繼婚習俗。

那麼，劉聰實行收繼婚的眞正目的是什麼呢？表面上看起來是因爲單氏「姿色絕麗」，但事實卻不止如此。單氏原本是初代皇帝劉淵的皇后，又是劉乂的母親。劉聰將單氏納為自己的妻子，便可成為皇后的丈夫，也就等於獲得皇帝寶座，同時又成為皇位繼承人劉乂的父親。劉聰是殺死了第二代皇帝劉和才取得帝位的，因此他必須迎娶單皇后為妻，進而使自己的即位具有法統。

一次立四位皇后

劉聰死後，第四代皇帝劉粲即位。劉粲將劉聰的四名妻子全部納入自己的後宮，且全都立爲皇后。一般來說，一個皇帝只會有一位皇后。當時，有些臣子批評這種作法，但劉粲將其貶謫，壓制了異議。一開始，劉粲先立了其中三位爲后，後來又追加一人，總共四人。這四名皇后分別是靳氏(匈奴靳準之女)、樊氏(原是皇后的侍女)、宣氏(宦官宣懷的養女)丶王氏(宦官王沈的養女)。從中可知，劉粲除了拉攏匈奴貴族靳氏，也借宦官勢力，來抗衡宗室劉氏。

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君主，雖然名義上稱爲皇帝，但實際上他們不一定擁有足夠的權力來使部族徹底服從。於是劉粲為了增加皇帝的後盾，採取了重用宦官等手段，且為了繼承父親的權力基礎，實行了收繼婚制。不過，《晉書．劉粲載記》對此持批判態度：

既嗣偽位，尊聰后靳氏為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宣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靳等年皆未滿二十，並國色也，粲晨夜羔淫菸內，志不在哀。

這樣讀起來，劉粲就只是一個淫亂的君主而已。《晉書》將胡人皇帝劉粲描寫成一個放蕩暴君，但作為歷史研究者，我們應該從文字背後，找到隱藏的眞相。劉粲實行收繼婚，並非單純因為好色，而是為了鞏固其自身的政權基礎。

在北魏的史料中，並沒有出現明確證明實行收繼婚的記載。前面提到的南朝史料中所記載的明元帝之后慕容氏，假設眞的與道武帝之后慕容氏是同一人的話，或許可以推測曾經實行過收繼婚，但仍沒有確鑿證據。從《魏書》中並未明確記載道武帝的慕容皇后何時去世這點，反而更令人懷疑是否實行了收繼婚，但缺乏確切證據。

不過，到了北齊時代，又出現了收繼婚的案例，列舉如下：

（一）文襄帝（高澄）娶其父初代皇帝神武帝（高歡）的妻子蠕蠕公主為妻。

（二）文宣帝（高洋）娶其兄文裏帝的皇后元氏為妻。

（三）孝昭帝（高演）娶其兄文宣帝（高洋）的皇后李氏為妻。

（四）武成帝（高湛）娶其兄孝昭帝（高演）的昭信皇后（原李皇后）為妻。

（五）武成帝娶其兄孝昭帝之后元氏為妻。

（六）武成帝將其兄文宣帝的後宮女性納入自己的後宮。

其中第（一）例的蠕蠕公主，是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女兒，她為了維持柔然與東魏的同盟而出嫁東魏。因此，《北史·后妃傳下》，記載：「文襄帝依蠕蠕國法，蒸其公主。」說明他們遵照了遊牧民族的習俗。其他五個案例，都是發生在皇位更替時，且再婚的對象

盟而出嫁東魏。因此，《北史·后妃傳下》，記載：「文襄帝依蠕蠕國法，蒸其公主。」說明他們遵照了遊牧民族的習俗。其他五個案例，都是發生在皇位更替時，且再婚的對象均爲前任皇帝的皇后。很明顯地，這些皇帝之所以繼承了先帝的后妃，是用來確保自己繼位的法統。

●本文摘自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之《歷史學家寫給所有人的遊牧民族史：從草原到中原，「新中華」如何誕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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